别点开。多有冒犯,抱歉。
社交恐惧
文字障碍
精神毒物
下流大学生

视角转换

聚拢共束彩纸炮散开,剧裂,迟落,半空飘逸。厅堂之上水晶灯折烁的明光,同样映像于金属色纸光面闪耀各样缤纷,亿万次交汇的反射光辉泼洒多彩于穹顶,仍旧在酝酿中变幻。深宵低垂黯淡,隐于帘幕布置后无以称作为夜;高脚杯颔首的香槟金,素瓷盘和未展开的餐巾才是夜色。

漫溢彩亮纸屑抵承空气浮潜。

此刻他亦处在潮水般的呼贺声中,在散落凌空的彩色纸屑构络的欢庆时刻气氛的余音边缘。
蓝色的虹膜被窜缀纸花的颜色,他抽离交叠的手指以白色手套的互相拍击鼓掌,牵动衬衫领结和马夹肩线的皱褶。他只是不发一语距离餐台十公分地微笑、延弯眉梢和眼角,仿佛麦克风的音波搅动他的心绪激荡,与同一室内的他人无异。他稍有挪移手制黑皮鞋站姿的位角,向着演讲的中心。

轻微仰起的眼,探望玻光璃影的镜象。
实则忘记了刚才听闻的单词,语调从耳畔拂过而又溜过睫毛颤动的间隙抛诸虚无。

仍在愈渐下落。

交叠的谈笑风生中他列着托盘周旋其间,液体的浅金斟酌色调荡漾。刻意轻微偏转目光露出侍者躬身的神情;眼光斜于地面,确实际看向自己。他并未如表象可见的那般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前行,而是从大厅两侧金色的双面镜回望这幅最为陌生的身影——仅从镜中可见的自己的身影,一步步脱离人群逼近。
恐怕他孱弱的失焦的视力再也没有机会看清他本身。他感到移形时偏压的光线反射角使得自己如同可折叠的光屏伸缩镜,仅有些破碎的梦境落入他视网膜背面的焦点。
他在回转脚步融入宴会气氛的转身抽离视线,递给边缘的女士一杯香槟,应邀取一杯果汁、清空托盘而折返,这时他的确只是个围观者了。

当彩纸炮迸裂的瞬间,每一双鼓掌的手的浪潮正进渐涌起,表面平滑的金属亮丽纸片脱线布满上空。品红,玫瑰色,橙黄,杏色,蝴蝶绿,钴蓝,紫罗兰,本白,烟晶色……他试图以目举数第一个视野的色彩。但是这一时刻有太多的亮度叠加,漫反射和镜面反射;晃花视网膜的光影。

没有人看见他所看见的。

他们所见不过是立体世界定格为二维平面的一瞬,晃动头颅振荡视角所见亦不过直线往返的光路,无法拨开杂物绕向另一个角度的映象。
而那一寸窗格光裸透明的介质,水晶灯吊坠的切面,酒杯伏贴的颈项曲线,高台上镶嵌的金属边轨,鳞次栉比的玻璃幕墙,电子显示屏的黑镜……尽数光滑的平面,即使不足一点的闪现——那才是他的视阈。
即使他距离镁光灯聚集之处遥不可及,却在空际的亮光纸间转移视界,浮驻手掌间的觥筹交错玻璃酒杯仰起的颈项,抑或由手机界面翻望注视者的身畔,甚至捕捉他人视网膜与晶状体的倾角。他的视线早已不属于自身,而在任意光滑面上栖居片刻以寄存。他会透过隔阂,将这双眼睛出卖给不属于此的知觉,他能够驱使个人意识中的视觉转嫁它物,目光由可视界限的最遥远处回光反溯,转而看见视角转换下的魔镜。

他的瞳孔映照一切。

此刻他任凭视线在散落的亮色彩纸间跳跃层上,直到最高点的纸片失去惯性支撑而下落,观摹悬空的失序视角。他借着古典主义建筑被现代化的镜面装帧,返弹凌驾所见,窥测微末的细节,逾越而惮望超然绝景。
没有人在意香槟液面上是否无意盛盈了碎裂的礼花纸片,他们只顾狂欢和哮叫欢呼。他就淡漠地从前方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一直跳跃视线,伏跨窗格纹路和彩纸花光滑的金属光。

只不过每一次再翕开眼睑便失去一点可见的轮廓。看到更多意味着必须以弥散视力、角膜弧度的曲折为不继断的代价,眼睁睁等待散光的加剧侵蚀他的视线,直到失明。
 
他终于看见了这世界,而他亦盲视。

然而他更加恣意妄为地灼烧视神经,将荼蘼的时限付之一炬。他的目光引火,由一次次转换的视角从厅内最末的角落延伸至最前方演讲者的背后。手握话筒的薄汗和轻颤,发胶涂抹的发丝滑落,摄录机和提词器的光芒,“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就是你会到达的地方。”讲台旁海报上印刷平版的斜白字体与他对视着。

别忘了我看不见自己……我的角色仅限于看向镜中的那个人。
他咬着空气逐字将这句话用喉舌描绘,然后声响消失在宴席间人群簇拥的群像里。不可置信的语气只当作舔舐嘴唇的失笑,眨眨眼睛迎接无法化纤面料避免的摩挲骚痒。他抚弄额前的发梢,神情仿佛深思熟虑的轻浮。

总有些时候他发现,一个人将永生不可能了解到自我的真实景象:镜面将被大脑自动美化;他人口中的证言充其量是想像的材料;殚当摘下眼球或者中途接入视神经,又能否……?这个意识流的问题,他后来拒绝回答——当他不必转头就能从镜中看到自己的时候——即便如此那依然是镜面,依然带着被自我意识篡改的图层。

他对托盘底面上高脚杯的顺次高低细微的挪移,旋转杯角的圆弧,不过是峰嚣涌起前的消磨时间。他的目光潜入空气,剖开光路转而由酒杯玻璃的曲线看向粗糙的自身的轮廓。罅隙间他质问如何回答那个哲学谜案:我究竟看到了什么?


①“眼睛所能看到的地方就是你会到达的地方。”——夏尔·戴高乐
②“别忘了我看不见自己,我的角色仅限于看向镜中的那个人。”——雅克·芮格特
N'oubliez pas que je ne peux pas voir qui je suis, et que mon rôle se limite à être celui qui regarde dans le miroir. —Jacques Rigaut

评论
热度(8)